黄昏时分，过了高峰期的书店落针可闻。
“左边……最后……”
熟悉到闭眼也能轻松抵达的路，谢唯却走得分外小心，脚步不自觉地一轻再轻，握紧的手心也出了汗。
她深呼吸了一口，猛地拐过弯。
教辅区空无一人。
“呼。”
像是把肺部的空气挤出来一样，女孩重重地松了口气。
紧接着，她就被脑后突然出现的低沉嗓音吓得一颤。
“我看你才是跟踪狂吧。”
“呜……！”
幽灵般出现的林忱夹一本封皮有些陈旧的硬皮书，两手裹在口袋里，看着受惊的女孩像踩着地雷一样骤然跳开两步。
他有些好玩地笑了笑。
“我说，今天见的次数是不是有点多？”
扶住书架，谢唯黑着脸死撑：“又不是我愿意见你！还是说怎么，这书店写你名了？”
“不，那倒没有，你爱去哪去哪。”
林忱不置可否，转头朝外走去：“先走一步。”
“等、等一下！”
鬼迷心窍下，嘴在大脑发指令前就自己动了。谢唯用极其别扭的语气喊住了即将消失在书架一侧的背影。
“有事吗？”林忱回头。
墨黑的眼珠干涩地转过来，在略显疲态的黑眼圈映衬下，像一潭几乎枯绝的水。
轻咬嘴唇，谢唯缓缓解开校服拉链，露出里头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制服。因为被汗打湿过，原本白净的衬衫略显褶皱，未干的部分透出不显著的肤色。
斑纹长袜下的脚趾轻轻勾着，她难以启齿地低声道：
“你觉得我这身，怎……怎么样？”
她死死盯着铺有纸箱板子的地面，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对方的表情。
这是她在体育馆没说出口、却无论如何也想问上一句的话。
说出来了……
为什么会想问他呢？
突然间问他这样的事，会不会有点奇怪？
他会怎么想？
敞开衣摆的手指轻颤，双颊不知红了几遭，谢唯胡思乱想地等待着答复。
“如果你问我的话。”
“嗯，你说。”
“很好看，挺适合你。”沉吟良久，林忱撑着下巴说。
体贴得像是别人说的话。
心口的小鹿猛地一蹦跶，谢唯眨着眼抬头，却冷不防撞上了下一句话。
“但女仆服更适合你。”
“……”
好，这家伙没救了。
“你你、你就不能看看场合吗？非在这时候提你那古怪兴趣不可嘛？”谢唯沉下脸，加重了语气。
“我是诚实的人。”
“哼，你也没见过我穿女仆装的样子吧？装得一副很懂的样子。”
“但我可以想象。”
林忱似乎没明白少女生气的点，想了一阵，自然地接道：“对了，你那件女仆装还在我……唔！”
话音未落，谢唯已三并两步窜到他面前，呼地捂住他的嘴。
反应属实惊人。
沾着点汗味的肌肤贴在脸上，冰凉且湿滑，让对这方面没什么定力的林忱瞬间失了方寸，略显惊恐地盯着她。
“过来……”
他被硬拽着往店的深处挪去，直到背部靠墙、无路可退为止，眼睁睁看着谢唯一掌拍在他耳旁的墙壁上。
超乎平日那朵高岭之花应有的举动，让他一时半会没调整过来。
微微踮起脚尖，谢唯保持着这副绑匪姿态，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低语道：“外面还有人，您能不能别这么大声？”
“……咳咳。”
呼吸终于恢复，勉强被解放的林忱用力咳了两声。
“你疯了？至于吗，谁没事来偷听咱说的啥。”
“说不准呢，防患于未然。说的不是你的隐私，你当然无所谓！”
“总之，你先隔远点。”
“不要！”
林忱僵硬地扬起下巴，全力和近在咫尺的俏脸拉开距离，不料眼前这人却变本加厉地拢过来，温热吐息轻轻拍在脸上。
说到底，这副仿佛他被壁咚了的姿势是要闹哪样？
“不就是一件Cos服……”
“小声点！”
生怕外面人听不见的狮吼过后，谢唯才赤着脸掩嘴，恶狠狠盯着林忱。
“我看您比我还大声。”
“那还不是因为你……总之，小、声、点！”
“好好。”
眼见逃脱无望，林忱索性顺其自然：“那怎么办，那件衣服。”
“嗯，要不你送到我家……”
“我拒绝。”
林忱斩钉截铁地驳回这一方案。让他多跑一趟，想都别想。
“想要就自己上门来取。昨天的威风去哪了？”
“去、去就去，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吗，至于那么凶……”
谢唯撅着嘴，音量稍稍低了。
正当她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，背后突然传来稀疏的脚步声。
几个女学生在她做出行动之前踏入了这片区域，并以百步穿杨的眼力一眼看到了他们。
当然，也看清了他们羞耻的姿势。
“哇，情侣。”
“还是女生主导耶！”
“嘻嘻，别打扰人家啦，来这边。”
店内很安静，她们离去前的窃窃私语无一例外进了半天憋不出话的两人耳中。
此刻，每一秒沉默都令人如坐针毡。
半晌，谢唯没抬头，悄悄吱声道：“刚、刚才说到哪里来着……”
没有回音。
“林、林忱？”
带着疑问，她看向仍服帖杵在面前的“人质”，却发现他虽然目视前方的书架，波澜不惊，耳根却也通红。
这冷脸男害羞的模样，她还是头一次见。
“今晚十点。”他突然说。
“什么？”
“晚自习是九点四十结束对吧？十点过来，我把东西给你。”
听听，这像极了分赃暗号的表述。
说完，林忱拨开她扶墙的手，疾步出了教辅区。眨巴着眼睛，谢唯呆呆地站在原地，目送他离开。
一声把书塞回架子的轻响后，不远处的正门响起纪栈一的谈笑声，很快店内重归寂静。
隔壁杂志区传来叽叽喳喳的聊天声。
半晌，仿佛网速慢了一个世纪，谢唯这才迟钝地呢喃。
“……好。”
·
另一头，纪栈一还在追逐健步如飞的林忱。
若非亲身体会，他绝不会相信那个高中以来体育课就从未出过勤的阿忱，竟然也会像正被什么追杀一样狼狈。
明明没在跑，人却滑得飞快，这算哪门子绝技。
他游刃有余地小跑赶上，吹了声口哨：“真难得，今儿不买书了吗？”
“没钱了呗。”
意识到失态的林忱缓了两步，敛起脸上的不自然，挤出一丝有模有样的苦笑。
但想以此糊弄结交四年的挚友，却还是太嫩了。
“嘿嘿，是和班长说了些什么吗？”
纪某贼笑着挽住林忱胳膊，很职业地压低声问道。
果然，向来对此类动作无感的林忱忽然如临大敌，张牙舞爪地推开他，脚步一个踉跄，险些跌倒。
纪栈一大笑起来。
“嗯，能慌成这样，八成不是催交作业这样的小事。”他理性分析。
“我说过了，什么都没有！”
“不，你还没说过。”
林忱一愣：“……是吗。”
对方脸上守株待兔的阴险笑容证明了他的失策。
“啧啧，瞧你那熊样，该不会是找人家告白了吧？嗯，这倒的确是壮举一件！”
“怎么可能……”
“啊咧？”
尽可能轻描淡写的语气也因肩膀无意的一颤而前功尽弃。看着纪栈一脸上越发了然的表情，林忱选择闭嘴。
再说一个字，他是小狗。
不知为何，对方步步紧逼的攻势也恰好歇了。纪栈一哼起小曲走在前头，仿佛对这个话题失去兴趣一样。
在盘算什么？林忱不敢放松。
然而直到分别，他也再没受到一句追问。
他皱眉望着纪栈一愉快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间里，沉思良久，没搞明白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“算了，就当他良心发现。”
他心事重重进了楼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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